欖邊村下轄南塘、茶東、茶西、莆山、赤坎、西江里6個自然村，圖為赤坎村的孝義坊牌坊。

茶東村陳氏宗祠群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南塘村的村史展覽館里展示了大量該村華僑的生平事跡。

南塘村的“雙子塔”碉樓也承載著厚重的記憶。

“無泓古井漏巷深，有聲晚鐘暮靄悠?！睓爝叴逯纸鸪墒且晃粺釔郾就廖幕闹心耆耍眠@樣的詩句來描述他熱愛的家園。他在欖邊已經(jīng)扎根二十多年，除了自己的本職工作以外，他還非常喜歡聆聽長者講故事，也喜歡古屋、碉樓、門樓、牌坊。2021年的時候，他集多年的心血編成了《南朗人物錄》上、下兩卷，幾乎囊盡南朗所有的歷史人物。

采訪當日，他在欖邊村委會等我們，然后帶著我們一起游歷他的家園，一路上他對于欖邊的歷史人物、風俗典故、遺風遺跡、僑民分布、鄉(xiāng)村建設(shè)如數(shù)家珍。無論是莊重的陳氏宗祠，還是沉寂的南塘學校；無論是巴拿馬的華僑，還是鮑俊的題字；無論是祠堂的過去，還是如今的新貌；他都能說出一個淵源和承繼關(guān)系，通過他的介紹，我們了解到欖邊的僑民大多分布在檀香山、古巴、秘魯、巴拿馬、厄瓜多爾等地。

開疆拓土 : 600年建村史

欖邊村是一個比較大的村落，下轄南塘、茶東、茶西、莆山、赤坎、西江里6個自然村。林金成介紹說，“為什么叫欖邊，是因為這里曾經(jīng)是海岸線，岸邊生長著野欖樹，所以叫欖邊。我們這里建村至少有600年的歷史了，乾隆年間開始圍墾。赤坎建有教坊，南塘還有古圍墻，清代大書法家鮑俊在本村還有兩處題字?！?/p>

查閱林金成編纂的《南朗人物錄》，他以村為單位來為人物立傳，因此村史也一并記錄其中。查閱村史發(fā)現(xiàn)，這六個自然村的歷史追溯起來大多是在香山建縣以后。比如西江里，是1236年祖籍福建的林姓祖先自南?？h遷五桂山，又在明弘治年間遷往如今的所在地西江里。而赤坎村也是在1236年左右由珠璣巷遷到東鄉(xiāng)，于元朝中期建村，因建于紅色土坎邊，故曰“赤坎”。因地理環(huán)境命名的并非只有赤坎，還有莆山村，莆山陳氏祖先于1354年遷來，村址居于莆草叢生的山崗旁，故名。

家國情懷 : 祠堂里的先賢

幾乎每個村都建有祠堂，每個祠堂都緊跟著一串名字，每個名字又跟隨著一串故事。這些人和故事，林金成一個一個羅列了出來。

茶東的陳氏宗祠，并不亞于廣州的陳氏祠堂。也是坐北朝南，三進三間的布局，與星仁祖家廟、貢三陳公祠、凈溪陳公祠并排，組成了陳氏宗祠群，2013年被作為古建筑類正式定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其總占地面積達到了3100平方米，建筑面積為2430平方米。其建筑風格為臺梁與穿斗混合式梁架，鑊耳墻、硬山頂、龍船脊，臺基有陽刻博古紋，隱八仙等紋飾的花崗巖石雕，是典型的清代中后期嶺南風格建筑。

莆山、茶東、茶西的陳姓遷自南雄珠璣巷，在元順帝年間（1333-1368）陳玄保遷到南朗建村，為紀念遷來的江門茶園地，故建村時稱為茶園。后來茶園一分為二，陳玄保的三個孫子，陳里政居茶東，陳里正居茶西。另一個孫子陳里仁雖然無子無女，卻獨擁一祠為后人紀念，稱為“里仁祖家祠”。這位陳里仁，生于明洪武十八年（1385），15歲時應征入伍，后來奉旨出征瓊州，渡海征戰(zhàn)，陳里仁陣亡。后來被朝廷追封為“鎮(zhèn)國將軍”。因此故里家族單獨建了家祠來供奉。族人還在門楹刻上了“鎮(zhèn)國英風遠，傳家福蔭長”，用以紀念和傳揚陳里仁的家國情懷。

南塘和簡氏宗祠里也同樣供奉著讓族人驕傲的先賢，除了明朝洪武兩知縣，清代乾同雙舉人之外，還有民初“三簡”，此三簡為追隨孫中山革命的簡讓之、簡崇光、簡永照。當時，簡讓之變賣了香港京華百貨商店，用以支持革命；簡崇光是美國興中會的元老，四處為孫中山的革命籌款；簡永照也是興中會首批成員，與孫中山結(jié)為兄弟，因為孫眉支持革命破產(chǎn)，簡永照時常接濟孫氏兄弟。革命勝利后，簡讓之曾出任廣州鐵路局局長，簡崇光為海陸軍府委員，簡永照為總統(tǒng)府會計員和參議。三人甚得孫中山的依賴和倚重。

天地沙鷗 : 遠行的“金山客”

林金成歷數(shù)了他搜羅出來的記憶，按慣例，他把早年間漂洋過海出外謀生的人稱為“金山客”，并在記者的采訪本上寫下了一個個名字。記者根據(jù)他提供的名單查閱《中山市華僑志》，初步還原了當年欖邊“金山客”大致情況。

清乾隆年間，政府開始允許商民領(lǐng)照出外貿(mào)易。但出洋謀生的并不多，對本鄉(xiāng)本土沒有什么大的影響。欖邊人赴巴拿馬謀生始于道光三十年（1850），美國商人建筑巴拿馬鐵路雇華工1000人為開端，比去檀香山的安定村的人早了10年。

據(jù)專家介紹，早年間出外謀生的人主要是去挖鳥糞，因為中國人吃苦耐勞，這種連當年賣身為奴的黑人都不做的工作，多半由華人苦力承擔。華人青壯男子身負養(yǎng)家糊口的重任，受盡磨難。

據(jù)《古巴雜記》載：咸豐三年（1853）至同治十三年（1874），從澳門、汕頭、廈門、汕頭、香港等埠運載華工直駛古巴的共346航次，計143040人。其中260航次從澳門開航，所載華工以香山東西兩鄉(xiāng)農(nóng)民為多。而欖邊正處在香山的東鄉(xiāng)位置。

容閎在1874年去秘魯做過調(diào)查，一個叫張貴的苦力告訴他，到鳥糞山淘糞，每天都有兩三人自殺。淘糞工人8年工滿，1000人不得一人能活。

去巴拿馬的香山人似乎沒有去秘魯?shù)哪敲床恍遥麄冎饕窃诎湍民R修筑鐵路、在香蕉園里種地、還有開鑿巴拿馬運河。他們與當?shù)氐娜讼嗵幍眠€算比較融洽，為巴拿馬的民族獨立和經(jīng)濟發(fā)展都作出了巨大貢獻。直到1903年，被當?shù)胤尚紴椴皇軞g迎的居民，之后也經(jīng)歷過排華和獨裁統(tǒng)治。但總的來說，境遇比去秘魯?shù)耐邙B糞的鄉(xiāng)人要強。

樸誠勇毅 : 綠葉對根的情意

林金成專門帶我們?nèi)タ戳四咸翆W校。南塘學校建于南塘村的風水寶地，如今是有些落寞的，掩于荒草中。始建于1934年的南塘學校，興建者是村中的旅美華僑簡永成。不過學校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更早的1921年，當年，有“三簡”之稱、興中會元老、曾在北美為孫中山籌措革命資金的簡崇光回到家鄉(xiāng)，創(chuàng)辦南塘公學并親任校長。

建校后，簡崇光請孫中山題字，孫中山欣然題了“樸誠勇毅”的四字校訓，并請時任香山縣縣長吳鐵城，于1922年元旦送至南塘村，懸掛在村中簡氏大宗祠的墻壁上。南塘公學，最開始就設(shè)立在簡氏大宗祠里，直至十幾年后，簡永成捐資建設(shè)新校區(qū)?！皹阏\勇毅”才被搬到了南塘學校。

“這個學校在當年可是特別耀眼的學校，他們有統(tǒng)一的校服，有專門從北大、清華聘請過來的老師，有點似貴族學校。但你說是貴族學校吧，他們又幫助村里的貧困人家，貧困人家的孩子都可以申請免費進來讀書?！绷纸鸪山榻B說。

在與林金成的交談過程中，以及他所列的名單里，記者發(fā)現(xiàn)，巴拿馬和陳氏族人頻頻出現(xiàn)。按年代出現(xiàn)的先后，這些陳氏家族的人是陳吉潤、陳奉天、陳昆慶、陳中強。

這四個人都來自于莆山村，他們是同一個宗族。其中陳吉潤、陳奉天、陳中強來自于一個家族。陳吉潤是陳奉天的伯父，陳中強是陳奉天的兒子。

陳吉潤與孫中山一樣，一同出生于1866年。孫中山13歲去檀香山投奔大哥。陳吉潤也是因為有鄉(xiāng)親在巴拿馬做事，他也招工到了巴拿馬，從事開發(fā)礦山和修建鐵路的體力活。之后，腦子靈活的他開始經(jīng)商，積極聯(lián)絡僑民創(chuàng)辦了香山公所。1905年，他回國改建了積翠學校，又出資建成了保育善會。1939年在反法西斯的戰(zhàn)役中他以個人的名義捐贈了一架飛機。

陳奉天，1929年去巴拿馬投靠伯父陳吉潤，并在那里定居開設(shè)制衣廠。1985年出資在巴拿馬建成了600平方米的中山同鄉(xiāng)會會所，致力于鄉(xiāng)彥聯(lián)絡。2003年獲得巴拿馬杰出公民的榮譽。1997年，陳奉天去世后，長子陳中強接管了他的制衣廠，幾十年來為當?shù)厝颂峁┝撕芏嗑蜆I(yè)機會。

陳昆慶，幼年就讀于莆山積翠學校，他熱愛詩詞。1941年參加五桂山區(qū)革命工作，后轉(zhuǎn)至香港以經(jīng)商之名從事地下工作。后來去巴拿馬經(jīng)營批發(fā)生意，同時為中巴文化交流工作積極奔走。

根的記憶 : 族譜、宗祠、方志

愛好詩歌的陳昆慶晚年時懷鄉(xiāng)情緒越來越濃，他在68歲的時候?qū)懥艘皇自~《鷓鴣天·秋夜述懷》：露濕欄干菊氣清，風吹衣袖酒留痕，天涯明月中宵夜，斷續(xù)涼蟬咽苦聲，人已老，桂初榮，秋來總是故鄉(xiāng)情，恨無解語伴歌曲，玉笛悉添水次生。

作為僑一代的陳昆慶對故園有著深切的記憶，故也有著深沉的鄉(xiāng)愁。那么，那些對故園沒有任何印象的僑二代、三代、四代們，他們又是一種什么樣的心境呢，他們對祖籍懷抱著一些什么樣的感情？

林金成專門講到了一個叫“華盛頓·阿戈”的厄瓜多爾人。

此人在茶東的陳氏宗祠里有專門的介紹，這人既然能進陳氏宗祠，那就說明他是陳氏男姓后代。但他卻有一個拉美音譯過來的名字“華盛頓·阿戈”，前半截很美國，后半截很拉美。但這位有著奇怪名字的前厄瓜多爾駐華大使卻長著一張標準中國人的臉龐。

祖籍茶東的華盛頓·阿戈1949年出生在厄瓜多爾，算是一個土生土長的厄瓜多爾人，他擁有一個地地道道厄瓜多爾的名字。4歲的時候父親去世，對于父親，他幾乎沒有什么記憶，更談不上父親的家鄉(xiāng)。后來他是從家人的講述中得知父親姓陳，來自中國，是廣東中山人，在上世紀20年代來到厄瓜多爾謀生。

2005年10月，他懷揣著對血脈根源的好奇首次來中山尋根。他到訪故鄉(xiāng)中山南朗茶東村，見到了家鄉(xiāng)的親人，到訪了祖屋和宗祠，在族人的幫助下查找到了父親的名字。

2006年4月他又重返祖籍鄉(xiāng)，通過村里保存的陳氏族譜，了解到了自己父親、祖父、曾祖父等先輩的名字，并鄭重地把自己的名字也添加到了族譜里。

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父親的名字的？林金成說，我們是根據(jù)族譜里的字架聯(lián)找到的，那里清晰地記載了他那支血緣承繼關(guān)系。

他分析說，對于那些僑三代、四代以及混血的僑胞來說，骨子里總有一種身份認同的潛在心理，他們知道自己跟本地人不一樣，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他們會想找到自己的血統(tǒng)，他們會回到祖籍地，滋生知道自己是從哪里來的想法。

“族譜、宗祠、方志是留住記憶的最好的方式，無論他們走多遠，無論他們是否還記得自己的語言，無論他們已經(jīng)過去了多少代。走進宗祠，打開族譜，查閱方志，就可以找到自己來自哪里。如此心底就有了寄托，鄉(xiāng)愁就成了可觸可感的實體。”

2019年11月，華盛頓·阿戈第6次回到自己的祖籍地，這一次，他還帶著自己的孫子。他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達了自己的心聲：“我衷心地希望，無論是通過官方還是民間的渠道，要為海外僑胞、尤其華裔新生代，搭建起回鄉(xiāng)交流的平臺，讓他們把對血脈根源的好奇變成鄉(xiāng)愁，變成眷戀，不讓時空距離阻隔鄉(xiāng)情的延續(xù)?！?/p>

專家點評

保護好華僑的文明成果——歷史學博士、教授胡波

鄉(xiāng)村振興要注意文化的承載，保護好華僑早期的文明成果。在歷史上，華僑通過與家鄉(xiāng)的聯(lián)系，振興了當年的鄉(xiāng)村，從物質(zhì)上改變了家鄉(xiāng)的面貌，從精神上為家鄉(xiāng)帶來了活力。

我們在現(xiàn)代化建設(shè)的過程中，要注意保護好僑房、華僑從前修建的學校等等，這些歷史物化的遺跡，是歷史的記憶。中山保留了很多的傳統(tǒng)，華僑回來尋根，他才有祖譜可尋、有祖屋可看。這些遺跡實體存在很容易讓他把自己跟祖先連接到一起。

我們正好通過“僑村行”這樣的活動，找出背后人文的精神，為鄉(xiāng)村振興注入文化之魂，讓每一個人都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記者 楊彥華   繆曉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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