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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總會在打盹的時候露出真實的面孔。1937年的7月7日，北平盧溝橋上的槍聲宣告了日本全面侵華戰(zhàn)爭的開始，數(shù)以百萬計的中國戰(zhàn)士與日本帝國主義展開了八年鏖戰(zhàn)。其中，有一支離開祖國遠赴緬甸的遠征軍，在中國西南部乃至東南亞的崇山峻嶺間留下了血的回憶，卻像謎一樣在后人的腦海里留不住任何印記。
隨著《我的團長我的團》、《滇西1944》、《中國遠征軍》等影視劇的開播，這段歷史在塵封多年后逐漸浮出了水面。在一次博物館組織的大涌安堂村"博物館之旅"活動中，團友電子科大中山學院教師黎志慧無意間聽村民講起了村里九旬老翁林錫堂和中國遠征軍的故事，為了窺探史海真相，他四訪老人，傾聽一二，每次乘興而來，卻為歷史的沉重壓得抑郁而歸。
七月的炎炎烈日，像是生命的熱情綻放，黎志慧卻因此輾轉(zhuǎn)難安，破舊的祖屋里，年邁的老人還能挺過這個炎夏嗎？他心急如焚，邀我一同前往拜訪，為老人，也為這段鮮為人知的歷史留下一個注腳。
在大涌養(yǎng)老院斑駁的樹影下，我們見到了林錫堂。時光已經(jīng)奪去了他矯健的身姿和意氣風發(fā)的面容，這位曾經(jīng)的遠征軍副營長，對于那段曾經(jīng)帶給他榮耀與痛苦的歲月，已經(jīng)沒有了太多的感慨："一切都過去了，也沒有任何后悔。大家現(xiàn)在都好好的。"
中國遠征軍組建背景：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后，英國因陷入歐洲戰(zhàn)場，無力顧及遠東。在遠東，保衛(wèi)印度和其余殖民地，是英國在這一地區(qū)的首要戰(zhàn)略目標。對中國而言，緬甸等地是爭取國外援助的最后生命線，如果滇緬公路不保，外援將無法進入中國，對日作戰(zhàn)也將陷入補給不足的劣勢，因此國民政府極力爭取與英國締結(jié)軍事同盟以保障作戰(zhàn)資本。
為此，1941年春，英國邀請中國軍事考察團赴緬甸、印度、馬來西亞考察。幾經(jīng)協(xié)商，在同年的12月23日簽訂了 "中英共同防御滇緬路協(xié)定"，成立中英軍事同盟。中國遠征軍就是根據(jù)中英軍事同盟而組織的。
當時緬甸是英國的殖民地，毗鄰印度，北部和東北部與中國的西藏和云南接壤，具有重要的戰(zhàn)略地位。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日軍在短時間內(nèi)席卷東南亞，隨即進攻矛頭直指緬甸。1942年日本用于進攻緬甸的軍隊大約有6萬人，大大超過英國在緬甸的防務力量。
1942年初，日本侵占馬來西亞后，開始入侵緬甸。1月30日，日軍攻克緬甸東部重鎮(zhèn)，隨后分兩路繼續(xù)前進，3月8日，日軍占領緬甸首都仰光。3月到4月間，日軍進攻重鎮(zhèn)曼德勒，企圖切斷滇緬公路。此時，在英國的求助下，中國方面以杜聿明為代理司令長官，由中緬印戰(zhàn)區(qū)參謀長史迪威指揮，集合中國精銳力量的中國遠征軍約10萬人向緬甸進發(fā)。
從中國軍隊入緬算起，中緬印大戰(zhàn)歷時3 年零3月，中國投入兵力總計40萬人，傷亡接近20 萬人。中國駐印軍和中國遠征軍的反攻勝利，重新打通了國際交通線，使得國際援華物資源源不斷地運入中國；把日軍趕出了中國西南大門，揭開了正面戰(zhàn)場對日反攻的序幕；鉗制和重創(chuàng)了緬北、滇西日軍，為盟軍收復全緬甸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中國遠征軍用鮮血和生命書寫了抗日戰(zhàn)爭史上極為悲壯的一筆。
血戰(zhàn)昆侖關后退就槍斃
無情的歲月劃破了老人記憶的明鏡，往日的畫面支離破碎，他已記不起來是什么時候參加的黃埔軍校，只知道日軍侵華一路南下，黃埔軍?；麨榱?，他跟隨廣西宜山分校南撤，畢業(yè)一年后就遇到了一場鐵血戰(zhàn)斗--昆侖關戰(zhàn)役。
1939年，日軍決心發(fā)動桂南戰(zhàn)役，目的是徹底切斷中國抵抗其侵略的最主要外援補給路線——“西南國際交通線”。號稱“鋼軍”的日軍第5師團第21旅團在旅團長中村正雄率領下占領了南寧，隨后又準備進攻昆侖關。昆侖關居高臨下，地勢險要，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戰(zhàn)略要地，也是廣西南部的重要屏障，對于昆侖關的戰(zhàn)略價值，日軍自然十分清楚，若不奪取昆侖關，就等于敞開了南寧的北大門，南寧城必定不保。
為了這一仗，蔣介石也動了血本，不惜出動“王牌軍”第5軍。這支軍隊有裝甲兵團、騎兵團、炮兵團、工兵團，裝備精良，是中國第一支機械化武裝的隊伍。林錫堂清晰地記得他所在的營隊番號——第5軍新編22師66團1營，軍長杜聿明，師長邱清泉，林錫堂擔任1營機槍1連連長。
1939年12月8日拂曉，一陣驚天動地的爆炸聲打破了山野的寂靜,中國軍隊的反攻正式打響了!炮群怒吼，地動山搖，昆侖關完全湮沒在火海之中。中國軍隊殺聲震天，像潮水般撲向日軍陣地，而林錫堂所在的營隊任務是從敵人后方突襲。面對突然出現(xiàn)的22師，日軍猝不及防立即組織反擊，在密集的火力對攻中，得到支援的日軍擊破了22師六塘防線，直撲七塘。面對將近兩個聯(lián)隊的日軍的進攻，22師愈戰(zhàn)愈勇，雙方在七塘地區(qū)反復爭奪，陣地不斷易手，兩軍殺得天昏地暗。林錫堂眼看著自己手下的160多名士兵在不斷沖鋒中倒下，“杜聿明和邱清泉就站在火線上指揮作戰(zhàn)，你只有一條路，就是向前沖，后退你要面對的就是自己人的槍子。”
經(jīng)過了一個多月血雨腥風的戰(zhàn)斗，高聳巍峨，矗立入云的昆侖關終于被中國軍隊奪取。那一場戰(zhàn)斗，日軍死亡4000多人，而中國軍隊傷亡總數(shù)高達1.4萬多人。林錫堂舉起手掌說：“太慘烈了，陣地上遺尸累累，血流成河，我160人的一個營，只剩下50個兄弟了。”
野人山里埋忠魂印度軍營鑄鐵骨
然而紛飛的戰(zhàn)火并沒有因為悲傷而熄滅，結(jié)束了昆侖關一役，22師又接到了新的任務：進入緬甸與日軍抗戰(zhàn)，保護滇緬公路。1942年，林錫堂所在的部隊歸并入緬作戰(zhàn)的新6軍西渡怒江，南下緬甸。廖耀湘任22師師長，林錫堂升任22師66團炮兵營副營長。
他們的第一戰(zhàn)，是為了接應200師自同古的撤退，與日軍交鋒后還剩下7000多人。在軍長杜聿明指揮下，部隊開進了中緬邊境的野人山，嘗試突破日軍阻擊。"野人山，野人山，山高林大，魔鬼在。"林錫堂默默地念著當年戰(zhàn)友們對那里的描述。
拖著沉重的大炮，一路在深一腳淺一腳的樹林中穿行，艱難可想而知。他們遇到的第一個難題是饑餓。沒有東西吃，蜘蛛、螞蟻、蚯蚓、螳螂，全吃遍了，甚至連樹上的猴子都不放過。每個人身上穿的雨衣，白天遮雨，晚上就當帳篷。身邊的戰(zhàn)友相繼病倒餓死，每天都有人在他身邊消失。22師兵員從進山時的7000人直線下降到了到達印度時的不足3000人，犧牲超過半數(shù)。而整個第五軍將士在此病困而死的有將近1.5萬。"沒辦法，只能就地掩埋。"林錫堂回憶的語氣是那樣蒼白無力，在他空洞的眼神里，仿佛能讓人看到遙遠的異鄉(xiāng)，一堆堆散亂的白骨無言地訴說著哀怨。
1942年底，第5軍回國，22師留在了印度，有了美軍的援助，22師鳥槍換炮，在蘭姆伽整軍習武，刻苦訓練，經(jīng)過一年的整訓，練就了叢林戰(zhàn)的過硬本領。1943年10月，他們參加了第二次緬甸戰(zhàn)役，向緬北挺進，與新38師互相配合，二進野人山，占領胡康河谷，克于邦、下孟關、攻占瓦魯班……在整個緬甸反攻戰(zhàn)役中，新22師給日軍的王牌18師團予以毀滅性打擊，殲滅敵人2萬多人。隨后他們又攻克八莫、南坎、芒市，打通了遍染鮮血的滇緬公路。
林錫堂說他命大才沒在炮火中一命歸西，由于是在炮兵營中，也沒有機會近距離殺敵。唯一的一次，是在清理戰(zhàn)場時，裝死的日軍士兵偷襲戰(zhàn)友，他狠狠地結(jié)果了敵人。讓他印象深刻的還有在1944年秋出任青年遠征軍206師營長的蔣緯國。林錫堂坦言，曾與他并肩作戰(zhàn)，關系不錯。他用了兩個詞來形容蔣委員長的公子："不擺架子"、"作戰(zhàn)英勇"。
黯然歸故里孤獨了心跡
1945年5月，22 師被運抵云南芷江機場，當林錫堂和戰(zhàn)友們得知日本戰(zhàn)敗投降的消息后，開心得一夜沒睡，燃燒著鞭炮慶賀。說到此時，他的嘴角露出了難得的微笑。"八年抗戰(zhàn)，終于等到這一天！沒有那么艱辛，就不會那么快樂。"而隨著首都南京光復，新6軍成為首批進駐的部隊，這對他們是極高的榮譽。
勝利的喜悅還沒來得及滋養(yǎng)心田，1946年2月，新6軍遵令遠赴東北，開始了與林彪領導的東北野戰(zhàn)軍的內(nèi)戰(zhàn)。那時的林錫堂心里曾閃過一絲退役回家的念頭，但馬上又被自己掐滅了。"你是軍官，你回去了，下面的士兵怎么辦呢？"回家的事情就再也沒提過。
又是連綿不絕的內(nèi)戰(zhàn)，和他一起經(jīng)歷過大風大浪的戰(zhàn)友都相繼逃到臺灣，但是林錫堂卻選擇了留下來。他不走，因為這是他的故土，他的根。東北一戰(zhàn)，幾乎讓他喪失了一切，卻收獲了在東北讀完高中的妻子。
內(nèi)戰(zhàn)結(jié)束了，他隱姓埋名與妻子回到中山，才得知自己的父母已經(jīng)在戰(zhàn)亂中去世，而他也以"假抗戰(zhàn)"的罪名被囚禁了三年。妻子不堪背負"反革命"的罪名，也與之離婚。"明明天天都在同日本人打仗，為什么說我是假抗戰(zhàn)呢？"林錫堂至今依然難以釋懷。
從監(jiān)獄中出來，林錫堂把所有與國民黨有關的證書、徽章、照片燒的燒，毀的毀，基本沒留下任何與之相關的證據(jù)，他說他怕"惹禍上身"。
改革開放后，每逢黃埔軍校的建校紀念日，就有黃埔軍校的舊人相約與之一起回學?？纯矗偸潜涣皱a堂拒絕。"沒什么好看的"，他淡淡地說，自從60多年前回到中山，他的腳步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這片土地。
前兩年，孝順的孫女看老人家寡居老屋，心生凄切，就把他送到了大涌養(yǎng)老院。
"有沒有后悔沒去臺灣？"同行的人問老人家，他搖搖頭："從來沒后悔過，他們是逃到臺灣的，這里是我的家。"
午后的陽光，透過濃密的樹蔭打在老人的臉上，從他泰然的表情中，很難看到過去的幸與不幸留給他的痕跡。如果沒人打攪他，他寧愿每日和養(yǎng)老院的其他老人們聊聊天、打打牌，過完余生。就像他所說的，"一切都過去了，沒什么好埋怨，大家現(xiàn)在都好好的。"
愿他一直都這么安然。
記者手記
他們的生命擁有同等價值
盡管有那么多的影視劇和紀錄片，現(xiàn)實永遠比他們來的殘忍和真實。當我們親眼看到從戰(zhàn)場上走下的老人步履蹣跚的背影，聽到他悠悠地說著那些慘烈的戰(zhàn)役，心中還會有陣陣撞擊的疼痛。在抗日的洪流中，無數(shù)不分身份、地位、派別的前輩都曾為之奮力抵抗乃至捐軀，他們都是戰(zhàn)士。歷史給了他們中的一些人相應的榮譽與待遇，卻讓其中的一些人一度背負罪名。
在這個寫滿抗日回憶的日子里，讓我們對所有的抗日戰(zhàn)士都心懷敬意。是他們在那個民族危難的日子里，挺身而出，浴血奮戰(zhàn)，他們的生命擁有同等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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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fā)布日期：2010年07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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